2020年4月26日，日本新冠病人累计确诊13357人。与此同时，日推上充斥 #コロナ离婚#的标签，即便你不懂日文，也可以从部分汉字中推测出推主的状态，那是无数绝望而愤怒的主妇与上班族，在抱怨着目前所生活的地狱。
是的，这个标签的意思是：新冠肺炎 离婚。
或许这些充斥着互联网的抱怨还不能真正引起你的重视，毕竟抱怨永远都存在，极端的抱怨也只是一种情绪，它会随着疫情好转而改善。
那么下面两则新闻可能会改变你的看法：
4月6日，据日本朝日电视台报道，一名住在东京的59岁男子牧野和男，在和妻子牧野美纪（57岁）争执的过程中，因妻子抱怨“新冠疫情后你的出勤变少了，收入也减少了”，以及“你的收入本来也不多，没法过了”这样的话，而后大怒，动手殴打妻子致其死亡。
同样的事情在欧美国家也开始发生：目前疫情排名第三位，确诊人数达到148377人的英国，情况同样不乐观。4月11日，英国内政大臣普丽蒂・帕特尔称，在过去24小时内，英国家暴热线接到的电话求助增长了120%。
那么，我们呢？
3月2日，西安恢复了婚姻登记的办理工作，迎来的是大部分办理点离婚预约爆满，直接约到了两周之后——当然这不乏因疫情而中断办理导致的存量积压，但其中也有少数近期冲动离婚的案例。
北京的情况也没太大区别，据北京民政局一位匿名的工作人员透露，往常每日登记结婚的人数会多于离婚，而现在每天来办理业务的人，结婚与离婚各占一半。
在武汉离婚律师杜巧玲的讲述中，我们看到近期离婚咨询的数量同比往年增多了不少，其中不乏婚姻中的抱怨和牢秀，并不会变成真正的离婚诉讼，但也有因疫情导致的暴力和经济问题，可能会促成最终真正的离婚。
诚然，武汉作为疫情中的重灾区，也或许会成为今年离婚的重灾区，毕竟在那里生活的人，一度承受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压力。
显然我们没办法拦住每一对去办离婚的夫妻，问他们究竟为何离婚：是因为日积月累的矛盾，还是疫情期间突然爆发的冲突？不过，我们在北京、武汉、齐齐哈尔、英国找到一些与此相关的人，他们有想要离婚的普通人，也有与这些人最先接触的离婚律师和心理咨询师。让他们聊聊，疫情之下，究竟有多少人要离婚？为什么？
北京爷们：我们难道要为屎吵架吗？
和新闻中出现的极端案例不同，北京爷们高立剑最近生活中的烦恼，似乎更能引起普通人的共鸣。
武汉封城时，他和媳妇才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。虽然立刻行动起来，不过那时候肯定是已经买不到口罩了。于是两人开始联系多年未曾说过话的海外朋友，请人帮忙寄口罩。原定初四跟媳妇回她的老家绍兴，顺便参加她妹妹的婚礼，不过媳妇觉悟很高，立刻取消了火车票，并告诉他：已经和妹妹沟通过了，劝她取消婚礼；妹妹要是不取消，媳妇就举报。
一切事情看似都挺顺利的，二人似乎没有任何分歧。直到吃腻了方便面和速冻饺子，又不敢叫外卖的日子来临。
他和媳妇结婚两年，俩人都不会做饭，他厨艺范围的最高成就，也就是西红柿炒鸡蛋和疙瘩汤了。媳妇做过几次，都是能拍照但没味儿的那种水平。随着朋友圈里此起彼伏的秀厨艺大赛如火如荼地展开，媳妇终于按捺不住，开始买菜下厨房了。
“她做饭吧，是真的一言难尽——我也不是说吃饭这事儿有多重要。吃，我可以的；但是每天演’真好吃’，确实挺累的。我稍微提个意见吧，她就特委屈，觉得我嫌弃她。可我真不是那个意思，就是提个意见而已啊。”
在高立剑主动说了几次由他做饭的提议后，媳妇松口了。可是每天，当他把几个北京或北方的家常菜端上桌时，媳妇总是很不满意。
“主要就是南北方口味不同呗，其实以前她就挺看不上北方菜的，觉得北方人不懂吃——我理解，她们南方人对吃这事儿一直挺骄傲的。可是我感觉真没必要，她做我也凑合吃，我做她就凑合吃，不就是吃个饭而已吗，最后要不变成身上的肥肉，要不就变成屎，难道要为屎吵架吗？那不神经病吗？”
本来只是饭桌上的拌嘴，上升到了每天俩人自己做饭自己吃，又上升到了对地域的讨论和争执，高立剑感觉挺累的。
“你说离婚吧？真不至于，还是那句话——吃个饭而已。可是确实挺烦的，现在情况好了，我们又开始叫外卖了，可是叫什么菜每天也争，有时候还分开叫两家，以前从来不这样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可能过一阵就好了吧。不过我媳妇并不知道，其实最近这样，公司哪儿有那么多加班，我只是想在公司吃完了饭再回家，省得麻烦。”
最后他又补充道：“可能这些话写出来，好多人觉得我俩有病，说这事儿怎么可能吵起来？可是真天天在一块你就知道了，一件事不顺眼，件件事不顺眼，真的。哪儿有那么多大事，武汉倒是有大事，人家肯定不为这破事儿吵架。”
齐齐哈尔妻子：我是幸运的，只是我家生意就没那么幸运了
比起日常琐事，家庭中的经济问题显然更现实，也更难解决，它并不会因为二人的各自退一步而消失不见。
去年年初刚从北京回到老家齐齐哈尔的周莉和丈夫，最近每天笼罩在极为紧张的状态中。在此之前，她在北京做上门美容美甲，丈夫是理发师；回到齐齐哈尔后，二人结婚并盘下一个店面做美容美发生意。
“唯一庆幸的是春节前老家这边还没有大规模的爆发吧，（春节前）最后两周客人挺多的，尤其不少染发烫发和美甲的，不然现在我俩都不知道吃啥。”
在过去的几个月中，周莉和丈夫的关系越来越紧张，一开始是因为戴口罩的问题，后来就会因为各种琐事吵架。但从春节假期结束后，这些就显得都不是问题了：
“最主要是还是因为生意吧，家里那些事情吵着吵着就过去了，我们算是比较习惯长时间相处的，毕竟都同居好几年了。但没生意确实是更实际的问题，每天只出不进，店是租的，没人给我们减免租金，不过倒是答应我们跟下一季度一起交，这算是好人了。”
三月份，周莉和丈夫偷偷接待了两个熟客；四月开始，店面正式开门了，不过正如他们所预料的，人并不多。
“来的大多数都是剪头发的，基本没人烫头染头，都不怎么出门美给谁看啊？倒是有一些年轻小姑娘做美甲，但那才几个钱。”
周莉说，有天晚上她想了很久，觉得她和丈夫除了开美发美甲店，什么都干不了，突然特别焦虑：“我倒是能干保洁，可是要还在北京还能找着活儿，在齐齐哈尔上哪儿找去？”
她很谨慎地跟丈夫提过，要不他去找点别的事情做，哪怕挣的不多，但先干一段时间。丈夫很生气，问她，“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？”
周莉知道，如果生意继续这样，他们肯定要产生更大的矛盾。
“没什么比钱重要，钱就是吃饭，吃不上饭了，想别的都没用。”
不过，周莉也会安慰自己：“我以前同事，过年带孩子跟老公一块回老家了，山西的，结果封村了，啥也没有，孩子吃都吃不好，老跟我哭。我老公还有个表妹，妹夫公司黄了，跟人学穿上网赌博，输了钱不说，还借钱赌，俩人现在天天干仗。”
周莉叹了口气说：“我跟她们比，我还算好的，可能下个月就好了。”她顿了顿，“希望下个月会好吧。”
对于千万个周莉这样的家庭来说，这场疫情给他们的打击还远没有结束：各行各业纷纷受到影响，升职不涨薪、奖金取消的，已经算是幸运；不少人在疫情中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，个体业主们更有不堪重负者只能及时止损，关门大吉。
日常的鸡毛蒜皮，总会因为疫情好转而云开雾散。但是否能够生存下去，显然是接下来一些家庭的首要命题：此刻没有离婚的家庭，也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，因为钱，而分崩离析。
武汉离婚律师：过去几个月的离婚咨询比去年一年都多
北京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，目前接触的案例中，大部分离婚夫妻，在疫情前就已经矛盾很深，“疫情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并不是主要原因”。而在湖北维力律师事务所的杜巧玲律师接触的案例中，疫情相关的案件比重却并不低，尤其是暴力和经济上的。
显然，比起北京、齐齐哈尔，或者其他相似的城市，武汉的情况，要更糟一些。
杜巧玲律师最近刚刚在网上进行了今年第一起离婚案件的立案。虽然此前因为疫情，地处武汉的律所一直没有正式开门，不过像往常一样，即便是春节休假，她的工作也没有停止——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离婚率统计，不过离婚意向的确有上升的趋势，作为早期就和当事人接触的离婚律师，对这种变化自然非常敏感：
“今年1月到5月（包含已预约即将咨询的人）来做离婚咨询的人，已经比2019年一整年的离婚咨询要多了。”听到这里，我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，再次确认了一遍，却得到相同的回答。
“两个人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朝夕相处，又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期，难免产生心理上面的变化，从而导致一些暴力的行为。这方面女方来咨询的比较多，那么也就是说，暴力主要是来自于男方。还有一种是经济纠纷，因为疫情而产生的一些生活变化，或者在经济上的花费认知不一样，导致突然发现对对方的认识没有那么充分，然后矛盾激增，就会过来咨询离婚。不过这类客户其实后来大部分都和好了，并不会真的离婚。”
北京与武汉的不同状况，除了如杜巧玲所说的“目前的离婚咨询还没有转化成实际的诉讼案件”所代表的时间问题，还有一个问题大概就是北京和武汉的区别——即便是隔离最严密的1-3月份，北京的状况也要远远好于武汉；而武汉人所承受的心理压力，肯定要远远高于其他地区。
包括武汉在内的湖北各地重灾区，快递和外卖纷纷停止，原本便利的生活一夜之间消失，即便是在其他城市，因饮食及生活不舒适等原因发生口角的夫妻也不在少数，更不要说子女停学在家、照看成本激增——以及最严重的，危机下的恐惧和不安。在这些前提下，暴力被催生似乎是显而易见。当然，这包括行为暴力、语言暴力和冷暴力。
曼彻斯特太太：然而暴力，不仅发生在武汉
虽然是移民二代，不过吴敏在英国经常来往的朋友，主要还是华人，这次疫情，她也早早就开始感受到了紧张的局势。
“1月份有同事请假回国了，她家在上海，我们一开始还很担心她，也帮她寄了口罩，还发动了华人圈的朋友给国内的医院寄物资，但现在我们反而更严重了。”
吴敏和先生在大学认识，先生是南京人，现在给一家老牌英国超市做市场，沟通能力很强，非常擅长交际，“我们两个比起来，有些人会觉得他比我更英国，其实他才来不到十年。”
在吴敏的口中，丈夫是那种非常擅长学习的人，他在不同的人面前，展示自己不同的特质，甚至去参与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。
“我其实是觉得很贴心的，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很有趣，你知道，就是今天这个人可能很绅士，明天又表现的坏坏的，有些粗糙。所以如果不是他去年年底把他爸爸妈妈接过来，我觉得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。”
去年年底，吴敏帮先生给他父母租了一间公寓，就在离她家三个街区之外，几个月以来，并没有爆发婆媳冲突或者类似的事情——丈夫不要求吴敏经常和他一起回父母那里，或许免去了不少麻烦。
“他妈妈还好，但他爸爸就是那种很典型的、固执的老人，直到现在还会每周去两三次一家华人超市，并且不戴口罩。”吴敏苦笑着，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我先生完全没办法控制他爸爸。当然这不是什么问题，只是他还是要每周回去吃饭，我不能理解。”
吴敏为这件事和她先生争论过很多次，他们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和一个两岁的女儿，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，两周前，吴敏把他们送到自己的妈妈家，位于离曼彻斯特1小时左右车程的小城市里。“我很焦虑，我爸爸妈妈年纪也很大了，他们照顾两个孩子很吃力，但我还有工作，没办法长时间住在那边。”
本来也只是焦虑而已，但一切的转折点发生了四天前：在饭桌上，吴敏再次提起，希望先生可以让他爸爸戴上口罩，尽量少出门，或者近期不要再过去探望了，她觉得这是一种对她及这个家庭很不负责的行为。
或许因为争执已经发生过多次，两个人的争吵越发激烈，最后她先生推掉了桌上的餐盘，碎了一地。吴敏当下就愣住了，很难相信对方居然会这么做。于是，她说了一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些过激的话：
“我说，真希望我们没有结婚，这样你也就没办法接他们过来长住。”
吴敏说，她先生一下就发怒了，但她已经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动作。最终，她被他按着头撞到了墙上。那天晚上，她哭了很久。
“或许这句话很伤他的自尊心吧，其实他自己也是有能力留在英国的，不过当时能够那么早入籍，的确是因为和我结婚了。”吴敏顿了顿，“可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错，我没有办法，我每天都生活在紧张之中，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染病，何况英国的医疗状况也不像国内那么好。”
吴敏在电话里哭了起来，“如果我是一个人，大概没这么怕，可我也有爸爸妈妈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我去照顾，我要是不在了他们怎么办？”
平复了一会儿之后，吴敏告诉我们，她先生父母的依亲签证（到五月底）马上就要到期了，但她不想管这件事，现在她已经和公司请假，搬到了自己的父母家。
“我会在疫情好转之后和他离婚的，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的理解过他。”
北京心理咨询师：比起离婚，人们更关注生死和自我
比起杜巧玲的见闻，高立剑、吴敏、周莉等普通人的例子，北京的心理咨询师王君每天所要面对的，或许是更加浓重的情绪和故事。
“年三十晚上我们就已经开始工作了，那天我们有个咨询师电话接到凌晨一点，对方就是即将要派到前线的医护人员。这几个月陆陆续续都有新客户过来咨询，但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，问一些如何处理夫妻之间感情矛盾的琐事——会过来做咨询的人，都更关注其他问题。”
“没人关注我不能搬出家怎么办，没人关注这样的事。”
王君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咨询师，曾在美国麻省综合医院精神科和波士顿心理治疗中心工作过。在关乎生死的特殊时期，她看到了很多人对自我的重新审视。
“有些人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死，于是他/她觉得，在剩下的日子里，他/她真的不想再过现在的生活了。有些人想到了自己小时候，觉得从小到大都是听爸妈的话，他/她觉得自己白活了。还有一些人婚姻关系确实出现了问题，但他/她担心的也不是住在一起怎么办，而是分开后孩子、经济的问题，也担心分开后自己会不会耐不住寂寞，会不会很快投入一段同样不好的关系；或者是担心此刻，夫妻二人生活的经济和孩子的问题。”
向王君咨询的人，不少都有着很急迫的心理状态需要解决和改善，在她眼里，那些问“我老公出轨了我该怎么办”的，“你一句我一句的”心理咨询，大多只存在于自媒体想象中。事实上，更多人会觉得当下自己的状态非常糟，甚至没办法完整的回答问题。这些急不可待的情绪，在疫情下的心理咨询中，显得很常见。
“像是比如说一个护士，她只有五分钟的时间，情绪很不好。这种时候聊天就没有用，我不能问‘你刚刚看到那个病人去世是什么感受？’我们只能先进行危机干预，比如呼吸引导或者有氧运动，或者是让她先大哭一场，然后有时间在继续跟她沟通。”
而这样的人，并不会在情绪平复后，就立刻开始头疼自己的婚姻或者亲子关系，虽然他们在未来，有概率会面对这样的问题，毕竟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并不少见。但在生死关头，在情绪崩溃的边界，婚姻关系就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了。
或者说，那可能是之后要担心的事情了。
后记：结婚率会上涨吗？
关于离婚和分手的种种哀叹，你还可以从网上搜索到很多。比如，推特上的日本主妇将自己的签名改成：“今年的目标是和精神暴力的丈夫离婚，看奥运会的时候旁边不需要丈夫。”并不断倾诉自己的气愤和难过。
而同时，微博上最近还有一个新的话题引起了我们的注意：湖北婚纱购买率猛增。
通过数据显示，我们看到，国内3月婚纱成交量环比2月猛增280%，其中湖北占超过五成，4月份，婚纱消费同样迎来了报复性反弹，不少情侣表示，经过这一次的考验，决定要和彼此共度余生。
这番情景，印证了王君的感受：“可能有人会因为疫情离婚，但是也有人本来打算离婚，经历了疫情决定不离了，至少在我这边，比例是差不多的。”
她告诉我们，“离婚率不一定会升高，我的很多老客户都跟我反映，通过疫情夫妻之间有了更多的交流时间，关系得到了改善，不过大多数人不会特意在网上讲‘我们的关系变好了’，所以也就没有媒体的关注。
王君说：“疫情的确会激发暴力，但也会催生美德。”
注：文中高立剑、王君为化名。
策划 Editor｜罗蓓蓓
排版 Layout｜王健羽
